比萨斜塔是举世闻名的胜景和历史性建筑，是比萨人的骄傲，也是意大利的象征之一。在记忆中，我与斜塔的初次邂逅是在初中物理课本里，之所以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当时物理是最令我头疼的一门课，因此当枯燥的重力加速度公式旁出现一篇历史小故事时，那个叫伽利略的意大利科学家和他做自由落体试验的比萨斜塔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长大以后去比萨斜塔看看的愿望悄无声息地扎根在我心底。说来惭愧，当时的我还以为比萨是匹萨饼的故乡，心中勾勒出的是一幅自己一边大嚼美味匹萨一边向伽利略致敬的画面，直到多年后我学了意大利语，才知道匹萨（Pizza）和比萨（Pisa）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如果要探寻匹萨的历史根源，要去比萨以南五百公里的那波里才对。

　　2001年，还是大学生的我利用暑假到意大利短期进修，参观游览自然不能少，比萨是我游览罗马和佛罗伦萨之后的第三站。当我乘火车抵达比萨已是下午六点，背着书包、手捧地图的我迫不及待地向座落着斜塔的奇迹广场进发，那种心情就像是一个初次朝觐的信徒，满怀虔诚和热情。拐出一条小街，眼前豁然开朗，一组雄伟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洗礼堂、主教堂和斜塔自西向东座落在广场上。时处盛夏，太阳虽已西斜，阳光仍明亮地撒在芳草如茵的广场上。斜塔呈圆柱形，通体由洁白的大理石砌成，外围又被石柱组成的连拱柱廊环绕，显得玲珑剔透，而斜塔近旁的主教堂雄伟壮丽，刚劲浑厚，斜塔正是向远离教堂的东南方倾斜，如同婀娜多姿的少女在羞涩地躲避男子的炽热求爱一般。早在出发前，一名俄罗斯同学就告诉我斜塔因为纠偏工程仍处于对游客关闭的状态。这次果然吃了闭门羹，但当我置身于斜塔下，此前的遗憾和失落却顿时一扫而空。我默默凝视着她，想象四百多年前，年仅25岁的比萨大学数学教授伽利略是怀着怎样的自信和勇气完成自由落体试验，用一大一小两个铁球砸碎了禁锢人们思想近两千年的亚里士多德的断言。

比萨斜塔与主教堂

　　当我的思绪再次被广场上的喧闹声拉回到现实，我看到许多游人正在与斜塔合影，虽然人与物之间距离挺远，但由于照相机无法象人眼一样区分景物的纵深，镜头后拼接出的特殊效果却给了人们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空间。有的人费力地倾斜身体，以便使身体与斜塔平行，有的人站在斜塔倾斜的一侧，屈膝半跪，两手平伸，脸上做痛苦状，仿佛斜塔之所以屹立不倒完全依仗他们双臂的力量。我也学着别人的模样做了一回镜头中的“大力士”，一张我与斜塔的合影至今仍挂在我卧室的墙上。

　　走上工作岗位，我有幸好几次回到比萨。最棒的一次是在城区中心过夜，我在大半夜溜达出酒店，远远就看见屋顶上方露出的斜塔吊钟阁被塔底射灯打出的灯光照亮。走进广场，白日里那一排始终挤满游人的纪念品商铺此时都铁将军把门，游人早已散尽，而斜塔就像一支被点燃的巨型蜡烛，光彩夺目，别有一番味道。

　　多次造访比萨，也让我更多地了解了比萨人。旅游业是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比萨人几乎都是精于做游客生意的行家。平心而论，他们还是挺热情友好的，老板们总是很乐意放下手边的生意与客人攀谈，津津乐道于自家店铺的悠久历史。从他们的口中我也无偿获得了不少关于斜塔的传说和逸闻趣事，其中大多数是关于斜塔为何倾斜的原因，故事情节往往光怪陆离，付之一笑也就作罢。尽管科学的解释在上世纪就已浮出水面，即地基土层质地的特殊性和密度不均匀造成斜塔倾斜，但生性浪漫的比萨人对这个标准答案似乎不屑一顾，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天才设计师故意而为之的结果，据说这种看法还真赢得了一大批支持者。

比萨斜塔

　　我个人觉得比萨人在这个问题上的偏执来自遗传。我翻阅了一些介绍斜塔历史的书籍，其实建造历程近两百年的斜塔在开工后仅10年，比萨人就发现它在倾斜，可每次停工后“认真研究”的结果，都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地修完斜塔，比萨人的倔强和自信可见一斑。我曾对一个比萨友人开玩笑说：“比萨斜塔是奇迹广场上唯一没有署名的建筑，是不是设计师意识到自己造就了一个伪劣工程而不敢署名呢？”结果我立刻被怒目而视，看来和比萨人开斜塔的玩笑不是明智的举动。比萨人认为斜塔会永远象他们一样结实健壮，就像罗马人坚信如果斗兽场坍塌，世界末日也就随之来临一样。

　　在数百年岁月流逝中，地震、洪水、雷击等各种自然灾害令斜塔多次“光荣负伤”，她的创造者——人类更是一次次用战争把她置于险境。二战中，盟军和德军在意大利中部的阿尔诺河地区展开激战，埃森豪威尔将军在战役动员上发出豪言壮语：“假如摧毁一座美丽非凡的建筑可以挽救一名美国士兵的生命，那么就摧毁他吧！”于是1943年8月31日，152架美军“空中堡垒”在七分钟内将四百吨炸弹倾泄在比萨市中心，斜塔竟未被命中，也没有被爆炸引起的巨大气浪推倒，但她却亲眼目睹一千多比萨市民倒在血泊中。人类一边任性地玩着战争游戏，一边又穷尽聪明才智保护斜塔。1990至2002年间，意大利政府耗资2500万美元对斜塔进行纠偏，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专家献计献策，通过巩固地基、塔基摆放砝码、钢索牵引等许多办法成功地把斜塔扶正了44厘米，令她返老还童。我想如果斜塔有思想，那她对我们一定是爱恨交加吧！因为斜塔既见证了人类历史中许多黑暗和愚昧的时刻，但也是人类聪明才智的结晶和受益者；她就像是一面多棱镜，既暴露出人类自私、狭隘、你争我夺等等缺陷，也折射出人性中许多不可磨灭的闪光点。

奇迹广场上的纪念品商店

　　2007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斜塔。进入斜塔后，我才切身体会到塔身的倾斜竟是如此惊人，只有把身体重量全部倚靠在倾斜一侧的墙壁上方能维持身体平衡，然后手脚并用奋力向上攀登。当我终于登上斜塔顶部，第勒尼安海吹来的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扑打在我的脸上。塔下的游人一如往常地熙熙攘攘，只是他们在我眼中都滑稽地倾斜出一个角度，这令我一时间有点困惑，弄不清究竟是塔斜了还是她周围的世界失去了平衡。塔斜了，你可以说这是她的缺陷，但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和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完美，有缺点，但却从未停止过在自我审视、批判和觉醒中探寻真理，推动历史车轮的前进。想到这儿，我也象比萨人一样对斜塔的未来莫名地充满信心起来。